哀牢山冰糖橙如何滋養一座城？
選果廠里工人正進行選果工作。 農民日報·中國農網記者 趙倩倩 攝
北京一家超市里顧客正在挑選來自哀牢山的冰糖橙。 農民日報·中國農網記者 趙倩倩 攝
哀牢山復雜多樣的氣候孕育了獨特物種，形成了龐大的動植物群落，這里的冰糖橙成熟期比其他產區提前20天以上，當地的冰糖橙像一顆閃亮的明珠，正在滋養著一座城。
提起哀牢山，你能想到什么？是云霧彌漫的原始森林？是古老獨特的神秘傳說？還是充滿未知與刺激的探險故事？近期，有關“哀牢山里究竟有什么”“哀牢山探險”等討論成為網絡熱點話題。慕名前去的游客成倍增加，大多數人是出于獵奇的心態來此探險。殊不知，在這片橫亙在云貴高原與橫斷山脈分界線上、綿延數百公里的群山里，還孕育著一份獨特的“甜蜜”——冰糖橙，正等待著被人們發現。
哀牢山脈中段東麓的云南省玉溪市新平彝族傣族自治縣，處于東亞、南亞季風帶和青藏橫斷山脈三大自然地理區域的交匯處，復雜多樣的氣候孕育了獨特物種，形成了龐大的動植物群落。這里的冰糖橙成熟期比其他產區提前20天以上。冰糖橙令人稱贊的好味道是如何孕育出來的？當地冰糖橙產業發展積累了哪些經驗？帶著這些疑問，記者來到新平縣尋找答案。
如何用好大自然的饋贈？
當記者乘車來到哀牢山腳下，天將亮未亮，繁茂的橙子樹遍布山野，冰糖橙在朦朧云霧中閃耀著微光，像顆顆金色的星星點綴在山間。“寺倚層巖下，西南向，其上崖勢層疊而起，即哀牢山也。”我國明代地理學家、文學家徐霞客，曾到哀牢山探險，并在《徐霞客游記·滇游日記》中留下這樣的筆墨。正是這樣獨特的自然環境，造就了當地冰糖橙的優良品質。
新平縣境內海拔高差達2744米，立體氣候明顯。“由于背靠哀牢山，我們縣屬亞熱帶低緯度高原季風氣候，冬暖夏涼，四季如春，年平均氣溫17℃，氣候十分宜人。”新平縣農業農村局種植業發展服務中心主任普金安告訴記者，在該縣紅河谷地海拔422米至1600米的區域，積溫6500℃~8500℃，年降雨量700毫米~1000毫米，高原日照量近3000小時，晝夜溫差超過20℃。
“晝夜溫差大，日照時間長，為冰糖橙等特色農產品的種植提供了優越的自然環境，使這里產出的冰糖橙品質優良。”普金安介紹，目前新平縣大面積種植的冰糖橙主要在紅河谷的沿岸，包括漠沙鎮、戛灑鎮、水塘鎮、者竜鄉4個鄉鎮，這些地方的自然環境適合冰糖橙生長，產出的果子皮薄多肉、水分充足、顏色鮮亮，果肉細膩、脆甜清香。
52歲的劉興萍在新平縣水塘鎮通往哀牢山自然風景區的路口擺攤，常年在這里銷售著自家種的冰糖橙。“快來嘗嘗，這是今天剛摘下的冰糖橙，我家的樹就在不遠處的山上，口感非常好。”記者還未走到攤位前，劉大姐就開始招呼了，只見她熟練地拿起一顆新鮮的冰糖橙，用水果刀劃上幾下，手中的果子瞬間變成了幾瓣，清甜的橙子香味頃刻撲鼻而來。
隨著哀牢山的走紅，來到這里的游客越來越多，沿著劉大姐擺攤的這條公路向前行，能夠直達哀牢山的熱門景點南恩瀑布，再往上還能行駛到哀牢山云海日出最佳觀景點。“哀牢山火了，我們也很高興，更要把最新鮮、品質最好的果子拿出來招待客人了。”劉興萍說，她家種了600多棵冰糖橙果樹，雖然不算多，但貴在吃一個新鮮。“這里原始森林密布，風光秀麗、水質甘冽，冰糖橙品質盡管放心！隨便挑，每一個都能像冰糖一樣甜。”
如何種出一顆好橙？
與山谷里溫暖的氣候有些不同，來到位于戛灑鎮哀牢山上的褚橙莊園里，清晨的風中略帶些許寒意，讓人不禁把身上的外套裹得更緊。走在山間果園的小路上，記者看到勤勞的果農已經開始采摘冰糖橙鮮果了。
“莊園種了約7000畝冰糖橙。現在已經采摘了2.8萬噸。”云南褚氏農業有限公司工作人員曾民菊告訴記者，莊園里有217戶（每戶一對夫妻工）進行管理，整體分為8個作業區，每個作業區還分配一個植保員，負責種植管理技術指導。“今年的冰糖橙果肉細膩多汁，入口沒有渣感。盡管受到雨水多的影響，橙子的糖度數值基本上還是維持在13以上。”曾民菊介紹，冰糖橙的甜度不僅與其本身的含糖量有關，還與產地環境和種植條件密切相關。
“就拿灌溉來說，現在農戶不需要一根管子一根管子去開了，直接在手機上就能操作，輕輕一點，整塊地就可以同時灌溉。”曾民菊介紹，莊園去年探索安裝微噴灌溉設備，今年4月份已經完成了莊園全覆蓋，節約了不少果園管理時間。夏天天氣炎熱時，山上的水源相對較少，通過微噴的形式，水的利用率提高了，這樣還能實現每棵樹的精準澆灌。“如今澆水的量也能控制。以前的澆灌形式，經常出現這棵樹已經澆夠了水，但是另外一棵樹還不夠的情況。現在能實現精準定量的數字化管理了，需要多少我們就澆多少。”曾民菊說。今年7月份，褚橙莊園開始探索彌霧打藥系統，通過高壓泵將藥液霧化成微小顆粒，形成彌漫的霧狀，均勻噴灑農藥，實現自動化打藥，不僅能提高病蟲害防治效果，還能節省農藥用量、減少污染。
云南鼎成農業科技有限公司的種植基地里，巍巍青山間，橙黃色的冰糖橙掛滿枝頭，顆顆圓潤飽滿。“土壤傳感器直接插在果園的泥土里，我們可以實時觀測土壤濕度；同時觀測雨量、風速、風向、日照等氣象數據，還能察看果樹的長勢，鏡頭能夠近距離觀察每一棵樹，有沒有蟲害在平臺上一目了然。”工作人員正在互聯網平臺查看記錄果園的數據。
該公司總經理王文明介紹，今年在基地進行了果園設施農業試點建設，建成了25畝的大棚。“大棚的優勢就是在棚內種出的果子比外面的成熟較早，而且品質也比外面的好。”
除此之外，果園里還配備了水肥一體化設備和反光地布。“通過管道將肥料和水一起輸送到果樹根部，減少了水分和養分的流失，提高了水肥利用效率，水肥一體化技術大大節省了我們的人力和時間。”王文明說，反光地布的使用，在顯著減少草類生長的同時反射陽光，增加了光照強度和時間，能夠促進冰糖橙的光合作用，從而提高果實的糖分含量和色澤。
據普金安介紹，目前新平縣95%以上的柑桔種植安裝了噴灌、滴灌設備，面積即將突破18萬畝，其中，50畝以上連片果園的各項信息納入了數字農業體系動態監測系統，水肥一體化設備覆蓋面積約5萬畝，柑桔軌道運輸覆蓋近千畝，果園無人機飛防技術正在大面積推廣，病蟲害綠色防控技術不斷優化，果園機械化生產、設施栽培技術正在積極探索、創新應用。
“對于冰糖橙整個生長期的管理，全程都很重要。”普金安說，要靠自然條件達到完全科學合理的生長環境是不現實的。“我們無法掌控自然，但是可以通過人工的精心管理，實現冰糖橙生長環境相對穩定。”
關鍵技術何以突破？
要想讓產業持續發展，種植上的關鍵技術，仍需攻關突破。2016年，中國農業科學院柑桔研究所和新平縣人民政府簽署合作協議，在該縣成立了中國農業科學院柑桔研究所滇南熱區現代柑桔試驗站，通過開展柑桔良種和現代栽培技術試驗示范、技術培訓和品牌建設，集成推廣適宜西南部河谷區域的柑桔實用技術，為新平縣柑桔產業初步發展提供技術支撐。2021年，褚橙莊園建立了科技小院，引入了中國農業大學張福鎖院士團隊，對褚橙果園土壤養分空間分布、有機肥對褚橙果園施用效應分析、褚橙花芽葉果生長曲線模型、最優產量和果品綜合分析等生產問題進行研究。
隨著新平縣柑桔產業不斷發展，果園科學管理逐漸面臨樹體衰老、品種退化等問題。“人們對于可口味道的追求，意味著不好吃的產品會被消費者直接淘汰，放棄復購。”如果冰糖橙的品質上不去，一味追求產量，可能會出現果品滯銷的情況。因此，提高果品質量是實現當地冰糖橙產業持續發展的關鍵所在。“好吃的東西，才能得到消費者的喜愛。”普金安坦言。
如何提升果品質量？怎樣推動冰糖橙產業再升級？答案就是進行品種改良。芽變選種是冰糖橙果樹進行品種改良的有效途徑。2016年10月，新平縣舉行冰糖橙芽變選種技能大賽，組織開展了首次冰糖橙芽變選種工作。“我們制定了參賽樣品的送樣要求、評分標準，并邀請專家對選送樣品進行鑒定評價，初步獲得了一批芽變材料。”普金安說，“芽變選種能夠及時發現生產中的優異變異，是進行品種創新的有效手段。我們每年都會對當前冰糖橙品種中的一些性狀進行采樣分析、修繕改良，優中選優。”
為了確定冰糖橙芽變材料的真實性和可靠性，還需要將它們送至中國農科院柑桔研究所進行果實品質分析和AFLP分子檢測。“2017年至2019年，我們對芽變材料及對照普通冰糖橙進行特異性、一致性、穩定性的鑒定評價工作。在冰糖橙的萌芽期、花期、果實轉色期分別進行物候期的調查和記載，轉色后持續對果實品質進行分析，確定果實的最佳成熟時間。”普金安介紹，他們建立了柑桔芽變新材料的品種示范園，對新材料進行高換嫁接并繁殖，以持續對性狀進行觀察。
多年來，新平縣先后引進柑桔新品種67個，分別在海拔500米、800米、1500米的區域進行試種。在持續開展的柑桔品種選育工作推動下，2022年6月，獨具特色的冰糖橙芽變品種“新冰30號”和“新冰5號”成功獲得農業農村部非主要農作物品種登記證書，通過聯合育種攻關破解了品種退化的難題，為當地冰糖橙產業提質升級打下良好的基礎。
“我們去年開始進行‘新冰30號’冰糖橙的成果轉化，目前建設了5個示范基地，利用衛星遙感觀測農作物長勢，采集光譜信息，分析建模以獲取優質品種資源，繼續觀察和比較它在不同海拔、不同區域的綜合表現，選擇適合該品種的種植區域，為下一步品種推廣做好技術儲備，為冰糖橙產業持續健康發展提供良種支撐。”普金安介紹，相比其他冰糖橙，“新冰30號”的果子更容易剝皮，果皮顏色更紅，葉片更大，成熟期也更早。“早熟就能夠提早上市，搶占市場。”
“經過多年的探索與實踐，我們的冰糖橙果品質量不輸其他橙子，現在全縣柑桔種植面積19.18萬畝，其中14.2萬畝是冰糖橙，以冰糖橙為主帶動全縣柑桔產業發展。”普金安對當地冰糖橙的未來發展十分有信心。
如何實現綠色發展？
如果說數字化、智能化是新平縣正在探索的冰糖橙種植模式，那么“種養結合、生態循環”的理念，則為當地柑桔產業發展提供了新思路。通過種養綠色良性循環，不僅可以提高果園的土地利用率，也可促進果樹的生長和果實的品質提升，實現綠色發展的目標。
作為云南省單戶連片較大的水果基地之一，鼎成農業將柑桔產業和養殖業有效連接，通過種養結合、循環利用的創新發展，打造了綠色可持續的閉環產業鏈模式。
“在基地建設初期，我們就有一個想法，要把基地建設成一個種養循環的基地，所以在開發的同時也規劃了養殖區域，用來養豬。”王文明介紹，基地配套了沼氣池，讓豬糞轉化成了電力和果樹施用的有機肥，降低了冰糖橙生產成本。
據了解，該企業基地的養殖場占地面積28畝，年出欄量4000~5000頭，在確保自繁自養的同時，采用水泡糞技術，在豬舍下方建設一個有少量水的池子，豬的糞尿排入池中，再進入集污池里進行發酵，之后由集污池運輸到厭氧發酵塔進行再發酵，經過發酵會產生沼氣和沼液。“將沼氣輸送到旁邊的沼氣罐里面進行儲存，可用于沼氣發電，利用這種形式，年發電量能達到4.5萬~5萬度。”王文明說，“沼液輸送到沉淀池里，經過處理后形成液態有機肥，這些有機肥用于幫助種植基地里果樹的生長，實現零污染、零排放。”
“我們種植了4000余畝冰糖橙，由于得到多重綠色有機肥的加持，產出的橙子要比其他同品類甜2~3度。今年冰糖橙的產量達到了4074噸，跟去年相比實現了翻番，11月7日線上銷售成交訂單達到7萬多單，每單3公斤，當天就銷售了200多噸。”王文明介紹，種養結合農業循環經濟的發展，降低了化肥等農業生產成本，促進了企業增收，萬畝果園每年可節約化肥成本百萬元以上。此外，還可以節約用電，種養出來的產品成本低、品質好，實現了降本增效的目的。
哀牢山味道如何占領更廣闊的市場？
從水果產業長期發展的角度來看，種植端做好對冰糖橙品質的把控，似乎還遠遠不夠。如果銷售渠道不穩定、手段單一，冷鏈物流系統再跟不上，產業鏈就難以延伸。普金安說：“所以，冰糖橙產業還要將產業化與現代化市場體系建設相銜接，相關企業從品牌、運營、銷售等多方面發力，做到從樹上甜到消費者心里。”
從樹上摘下新鮮的冰糖橙，第一步就是要到選果廠分選。分揀、打包、裝箱、貼標簽……在新平龍橙果業發展有限公司（以下簡稱“龍橙果業”）的選果廠里，工人們正在忙碌，往來的叉車將分選好的冰糖橙搬上冷鏈車。
在選果生產線內側的高臺上，工作人員正在通過電腦操控著機器，一個個色澤金黃的冰糖橙在選果機上滾動。“首先通過人工撿出夾帶的枝葉和明顯的壞果、爛果，這樣既能防止污染清洗池，也能保證果品的外觀。”龍橙果業生產主管官躍宗告訴記者，“我們先對這些果子進行保鮮處理，再分選。果型大小、是否有花斑、糖度多少，這些都能通過機器實現精準分揀。”根據不同客戶的需求，他們能在很快的時間內完成選果，目前選果廠日處理能力達400噸，旺季時日銷售量達200~300噸。
據介紹，新平縣有26家柑桔加工企業，其中，選果企業24家，加工企業2家，建成柑桔選果生產線42條，設備設計年選果能力達52萬噸。
做好了初步的選果工作，才能和后續的銷售進行緊密銜接。褚橙莊園今年的冰糖橙于10月28日開始采摘預售，不僅在廈門、北京、上海、廣州、深圳等各大城市的超市和線上超市有售，還通過電商平臺銷售。曾民菊說：“今年我們在昆明長水機場也設立了銷售點，進一步滿足旅客的購買需求，把哀牢山‘耕耘者’用心守護每一顆褚橙的故事講給更多人聽。”
經過多年來的辛勤耕耘，褚橙逐步成為國內知名品牌。記者在北京一家超市里看到，生鮮果蔬區域專門設立了“褚橙”“高原王子橙”等新平縣哀牢山冰糖橙品牌售賣區。“這個橙子很甜，香味濃郁，口感也不錯！”來購買橙子的市民董先生品嘗了褚橙后告訴記者，“褚橙就是冰糖橙的一種，之前也知道褚橙這個品牌，但不知道它是哀牢山上種出來的。味道不錯，多買一些回去和家人分享。”
“目前冰糖橙的銷售還是以賣鮮果為主，營銷模式是線下多級分銷，同時結合電子商務平臺營銷。”普金安介紹，新平縣90%以上的柑桔銷往了縣外，其中，85%以上銷往省外，部分還出口到菲律賓、泰國、馬來西亞等東南亞國家。
“從分選包裝、交易平臺、產品展示、集散批發、預冷倉儲等多方面，鮮果冷鏈物流園建設正在加快腳步。”普金安說，截至今年10月，新平縣共培育柑桔新型經營主體316家，培育國家級重點龍頭企業1家、省級龍頭企業4家、市級龍頭企業3家、縣級18家，培育銷售收入過億元的龍頭企業2家，形成了“公司+基地+農戶”的利益聯結機制。全縣柑桔產業帶動1.1萬余農戶種植，通過示范帶動、種管技術培訓、病蟲害統防統治等措施，推動全縣柑桔產業提質增效，果農不僅通過銷售柑桔增收，與“桔”相關的農旅融合項目發展，也進一步增加了群眾收入，柑桔產業已成為全縣助農增收的支柱產業。
“在褚橙的引領下，新平縣的柑桔產業從零星散種，發展到全省柑桔種植面積第一大縣和最大冰糖橙產區，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產區一躍成為全國柑桔產業的發展樣本。”新平縣副縣長李云表示，未來新平縣將聚合區域品牌力量，鼓勵龍頭企業建立生產標準，帶動周邊農民共同發展，提升知名度，以品牌力量帶動產業發展，打造綠色食品品牌的區域發展“新范本”。
得益于哀牢山原始獨特的地理氣候條件和優質的土壤環境，新平縣的冰糖橙像一顆閃亮的明珠，正在滋養著一座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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